瞭望新聞周刊——程京：用“芯”讓國人更健康

 中國的國情和醫療現狀決(jue) 定，“治未病”的醫學理念更適合我們(men) 。中國應建立以中醫為(wei) 主導，與(yu) 最新科學檢測手段相結合，以個(ge) 體(ti) 為(wei) 中心的身心境大健康管理體(ti) 係。

    程京小時候經常做一個(ge) 夢，自己站在山尖上，腳一蹬，就飛了起來。“我特別喜歡飛的東(dong) 西。”

   幾十年後，這位清華大學醫學院教授、中國工程院院士，帶領團隊實現了自己的“飛躍”之夢：他主持建立了國內(nei) 急需的疾病預測、預防、診斷和預後分子分型芯片技術體(ti) 係，領導研製了基因、蛋白和細胞分析所需的多種生物芯片，實現了生物芯片所需全線配套儀(yi) 器的國產(chan) 化，為(wei) 我國生物芯片技術和產(chan) 業(ye) 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。

做科研更要用科研

    如同一個(ge) 微型實驗室，誕生於(yu) 上世紀90年代初的生物芯片技術將原來需要大量儀(yi) 器才能完成的試驗濃縮在了一張郵票大小的芯片上，不僅(jin) 可以一次性解讀大量數據，還可以大大縮短試驗時間。因其對醫學診斷、新藥開發、食品安全等領域都有巨大價(jia) 值，已成為(wei) 世界各國科技競爭(zheng) 的重點。

  1999年，國外生物芯片領域卓有成就的程京回到了清華大學。

  “程京的回國不僅(jin) 帶動了一個(ge) 學科，也帶動了我國這一領域產(chan) 業(ye) 的發展。”時任清華大學生物係主任的趙南明說。

  多方努力下，回國不到一年的程京組建清華大學控股的生物芯片研發企業(ye) ，即現在的AG九游会J9集团生物集團有限公司(下稱“AG九游会J9集团生物”)，並擔任總裁。以此為(wei) 依托，同時建立生物芯片北京國家工程研究中心並擔任主任。在程京的帶領下，他和團隊不斷用創新在生物芯片領域刻下了中國印記：數十項具有自主知識產(chan) 權的產(chan) 品和服務，300餘(yu) 項全球範圍的專(zhuan) 利授權，16項AG九游会J9集团生物參與(yu) 製定的國家標準和行業(ye) 標準。

  其中，可用於(yu) 藥物篩選的細胞電旋轉芯片技術，以技術入股的方式與(yu) 一家美國公司簽訂合約，實現了我國在生物領域向發達國家的技術出口;完全由AG九游会J9集团生物自主研發的激光共焦掃描儀(yi) ，開創了中國高端精密生物分析儀(yi) 器出口發達國家的先例。“以前較高端的儀(yi) 器都是我們(men) 從(cong) 外國進口，能把跟生物芯片有關(guan) 的醫療器械出口到發達國家，相當不易。”趙南明說。

  但這還不是程京的最終目標。他更希望將這些原創的科研成果轉化為(wei) 產(chan) 品，為(wei) 百姓所用。

  “轉化應用會(hui) 讓很多人因你的工作受益，這會(hui) 讓人有非常強的成就感。”程京說。

  他推崇那種一竿子插到底、臨(lin) 床缺什麽(me) 就研究什麽(me) 的科研作風，尤其重視臨(lin) 床醫生的意見。對科研方向，他的選擇標準就是四個(ge) 字：多、快、好、省。“多”指檢測指標多不多;“快”指檢測速度快不快;“好”指檢測結果準不準;“省”指檢測費用少不少。他認為(wei) ，按這樣的標準做出來的科研成果往往能很好應用於(yu) 社會(hui) 。

  2003年“非典”(SARS)爆發，程京帶領項目組僅(jin) 用七天時間就研製出了用於(yu) SARS病毒檢測的基因芯片，可以比其他方法更快、更準地檢測出是否被感染。為(wei) 生物芯片在我國投入臨(lin) 床應用奠定了基礎。

  遺傳(chuan) 性耳聾基因檢測芯片、結核耐藥檢測芯片、乙肝耐藥基因檢測芯片……此後十幾年，他們(men) 的產(chan) 品和服務應用於(yu) 30多個(ge) 國家和地區的疾病診斷，專(zhuan) 利轉化率接近50%。程京“讓科研成果服務更多民眾(zhong) ”的心願，正通過AG九游会J9集团生物得到實現。

  先天性耳聾是我國最常見的出生缺陷之一，每年持續新增的新生聾兒(er) 近3萬(wan) 人。若是及早發現、幹預，先天性耳聾患兒(er) 也可“聾而不啞”。

  為(wei) 此，程京率領團隊研發出了全球首張遺傳(chuan) 性耳聾基因檢測芯片。2009年問世至今，全國有超過240萬(wan) 新生兒(er) 通過政府民生工程接受了遺傳(chuan) 性耳聾基因篩查，發現藥物致聾基因攜帶者6000餘(yu) 人。藥物致聾基因屬於(yu) 母係遺傳(chuan) ，如果新生兒(er) 攜帶這種致聾基因，那麽(me) 其母親(qin) 、母親(qin) 的兄弟姐妹以及母親(qin) 姐妹的孩子也全部帶有這種基因。通過對這些新生兒(er) 及其母係家庭成員發放“用藥指南”卡，將避免6萬(wan) 多人因藥物使用不當致殘。

  “一般科學家喜歡研究自己感興(xing) 趣、別人解決(jue) 不了的事。而程京更願意將科研跟應用結合，將自己變成了一個(ge) 企業(ye) 家、一個(ge) 社會(hui) 福利製造者。”程京留學時的同學、與(yu) 他共事多年的張欣博士評價(jia) 說。

  跨界者和苦功夫

  盡管在生物芯片領域成績斐然，但程京最初學的並不是生物。

  他畢業(ye) 於(yu) 上海鐵道學院電氣工程專(zhuan) 業(ye) ，先後在內(nei) 燃機廠做過工程師，在西南政法大學幹過司法鑒定工作，研究電子顯微鏡及各種分析、鑒定方法。1989年，程京被選送到英國留學，由於(yu) 涉及DNA鑒定技術，他開始關(guan) 注生物技術。1992年，從(cong) 沒有生物專(zhuan) 業(ye) 學習(xi) 背景的程京拿到了我國第一個(ge) 由國外授予的司法生物學博士學位，隨後又成為(wei) 細胞及分子生物學博士後。

  1994年，一次偶然的機會(hui) ，他看到美國賓夕法尼亞(ya) 大學醫學院的一則招聘，要求應聘人員本科學工程，研究生學生物學。這個(ge) 條件就像是為(wei) 程京量身定製，他在全球70多名應聘者中脫穎而出，師從(cong) 生物芯片開拓者彼得·威爾丁教授，開始研究生物芯片。

  從(cong) 電氣工程到司法化學，從(cong) 分子生物學到生物芯片工程，從(cong) 西醫到中醫診斷學領域，跨界給程京帶來了很多影響。

  不斷跨界讓程京保持了開放的思想，尤其善於(yu) 吸納百家之長。程京的學生、AG九游会J9集团頤和健康科學技術(北京)有限公司總裁孫義(yi) 民這樣告訴記者。

  程京會(hui) 努力涉足一切他覺得有用的領域——為(wei) 了製作儀(yi) 器去學吹玻璃，博士畢業(ye) 後專(zhuan) 門花3個(ge) 月時間學習(xi) 企業(ye) 管理，因為(wei) “能把西方管理企業(ye) 的經驗和能力學到手，再回來做技術一定更卓越”。

  跨界經曆還為(wei) 程京帶來了獨特的視角。他總說，“當別人都用同一種方法做科研時，就需要你逆向思維。”

  學習(xi) DNA鑒定技術時，一個(ge) 重要步驟是提取DNA。DNA大量存在於(yu) 兩(liang) 種萃取液的交界處，傳(chuan) 統方法是通過離心使兩(liang) 種液體(ti) 分離，再用吸管將交界處的物質吸出。但力度不好掌握，稍有不慎就要重來。因為(wei) 是老師教授的方法，生物學科班出身的人都沒有疑問。程京卻想“為(wei) 什麽(me) 不改進一下?”他很快找到訣竅：通過縮小試管直徑，使液-液交界麵變小、增厚，很輕鬆就可將DNA提取出來。經過機械設計和化學修飾方麵的進一步改進，他將這項技術申請了專(zhuan) 利，依托這項專(zhuan) 利開發了十幾種產(chan) 品。

  “有需要、有興(xing) 趣就去做。哪怕看似八竿子打不著也沒關(guan) 係，最後總能實現價(jia) 值。”程京也這樣鼓勵自己的學生。

但另一方麵，程京也強調下苦功夫。

  他遇事愛琢磨，“做夢時也在想”。比如細胞電旋轉芯片的設計難題，就是他在洗澡時靈光一現突破的。一位比他研究了更久的專(zhuan) 家看到設計圖後，驚訝地問：“你是怎麽(me) 想到的?”“隻要一天到晚地想，連續想一兩(liang) 年就出來了。”程京回答。

  在程京看來，科研無捷徑。如果希望突然哪一天出現奇跡的話，最好打消這個(ge) 念頭。他追求完美，極其嚴(yan) 格。一個(ge) 方案能修改十幾遍，標點也不放過。他沒有假日，永遠熬夜。這個(ge) 致力於(yu) 推廣健康管理的人，一年體(ti) 檢一次的時間也沒有。

  “程京幹起活來是拚命三郎，當了院士以後也這樣，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。我也接觸過很多優(you) 秀學生，有人取得一點兒(er) 成就就放鬆了。但程京是奮鬥永無止境。”趙南明說。

  敢為(wei) 人先

  程京留學時，一次開車出遊，遇到大霧，所有人都緊跟前車行駛。最後，一串車都停在了稻田裏——領頭車的車主是一戶農(nong) 民，人家回家了。

這件事讓程京感慨良久：“人要發揮自己的獨立思考能力。”

  “不管別人怎麽(me) 說，如果他通過實踐證明這個(ge) 想法是對的，就會(hui) 大膽提出來。”孫義(yi) 民說。程京曾告訴他，“做引領，必須要敢於(yu) 創新，要敢於(yu) 提出完全不同於(yu) 別人的觀點，要敢為(wei) 天下先。”

  2015年，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提出了“精準醫學”計劃，一時間，精準醫學成為(wei) 國內(nei) 外科研關(guan) 注的焦點。但程京卻認為(wei) ，中美兩(liang) 國國情不同，不能盲目將美國的戰略直接搬到中國，“中國人要有屬於(yu) 自己的計劃。”

  他提出了“黃帝計劃”：“中國的國情和醫療現狀決(jue) 定，‘治未病’的醫學理念更適合我們(men) 。中國應建立以中醫為(wei) 主導，與(yu) 最新科學檢測手段相結合，以個(ge) 體(ti) 為(wei) 中心的身心境大健康管理體(ti) 係。”

  他認為(wei) ，如果將傳(chuan) 統醫學在未病預測、體(ti) 質分類和亞(ya) 健康調理上的經驗和分子檢測技術、影像技術以及人工智能等先進技術相結合，就能在少花錢的同時，實現國民個(ge) 性化精細健康管理。

  在程京看來，未來現代中醫藥體(ti) 係會(hui) 是解決(jue) 健康問題的最佳手段，但我國還未建立一個(ge) 能從(cong) 作用和機製上全麵闡述傳(chuan) 統醫藥功能的技術體(ti) 係。而這正是他想做的——借助現代科技手段，分析解釋傳(chuan) 統醫藥工作機製，去偽(wei) 存真，使其為(wei) 世界接受。

  這項工作並不容易，而且傳(chuan) 統醫藥對程京而言又是全新領域。“一般的人功成名就了，就不冒這個(ge) 風險了。但程京就敢行動。”趙南明說。

  張欣用“激情”和“無畏”來形容程京。相識二十多年，他從(cong) 沒聽程京說過任何一句“我做不成怎麽(me) 辦?”

  如今，“敢想”已有了成果。他們(men) 研發出了基於(yu) 人工智能和圖像處理技術的眼象健康成像儀(yi) ，通過拍照記錄眼睛鞏膜特征、對不同時段內(nei) 眼部特征對比，采用計算機分析，可預先發現身體(ti) 異常，實現了傳(chuan) 統醫學與(yu) 現代工程技術的結合。與(yu) 此同時，AG九游会J9集团生物還與(yu) 清華大學一起，嚐試用新一代基因測序技術分析、闡釋傳(chuan) 統醫學所用天然藥物的作用機製。

  在程京的腦海中，未來醫療將前移到家庭，每個(ge) 人都了解自己的體(ti) 質和適合的生活方式，通過基因檢測等先進技術和儀(yi) 器，人們(men) 每天都能做體(ti) 檢，有問題馬上調理，避免發展成大病，醫院也將減少。

  “中國人花不多的錢，也能活得很健康。”一直表情嚴(yan) 肅的程京說到這裏，透出了一絲(si) 輕鬆。那是夜裏十點半，他沒吃晚飯，一個(ge) 會(hui) 議還在等他。